虽然在这城市生活了二十来年,詹妮弗却从来不知道僻处城市一角的废弃地铁站竟然如此喧嚣——当太阳初露头的时候,星散的人群就从各个黑暗的角落冒了出来,然后就听见各种叫卖的声音。有些车厢自敞开的窗里伸出木板,像商店的橱窗一样摆满了货物。一日一夜未曾进食,伍志轩和詹妮弗实在是饿得很了,好在昨日打算采购东西的钱还没有花完,遂在一个早餐摊前坐下,点了豆浆和油条,狼吞虎咽起来。旁边座上一位白须白发的慈祥老人和一个蓝眼睛高鼻梁、金黄头发,皮肤白得有些病态的大个子正慢条斯理地品味着豆浆。伍志轩颇为老人道骨仙风的风采所折服,礼貌的向他点点头。
朝阳的映照下锈迹斑斑的铁轨似通往幸福的天梯。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沿着铁轨一前一后向这边跑来,远远听见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小杂种,给我站住。”
“程胡子,有本事就来抓爷爷呀!”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紧跟着传了过来。
两个人的脚程倒是不慢,转眼间那个蓬头垢面的孩子已经跑到了白须老人的跟前,满脸横肉的程胡子紧跟着也冲了过来,一双阴骘的眼睛狠狠瞪了那孩子一眼,又抬头望了望自顾吃着早餐的老人,嘴唇动了动,想要再骂几句,终于忍住,又朝那孩子瞪了一眼,悻悻地转身离开。
不想那孩子似乎有恃无恐反而冲程胡子大叫:“程胡子,你这欺软怕硬、没有义气的狗子,总有一天豆子爷爷要宰了你。”
程胡子刚走几步,听见那孩子骂他,停下脚步转身颇恭敬地向那老者道:“诸葛先生,不是兄弟我敢来捋您的虎须,实在是小豆子这小杂种三番四次来惹我,您也听见了,早晚有一天他要宰了我。”微微一低头冲小豆子道:“既然你要宰了我,还不如现在老子就宰了你。”眼覷着诸葛先生自顾自地喝着豆浆,似乎并没有伸手管这件事的意思,遂慢慢向那孩子逼近。
刚一伸手,满拟一把就能把那孩子捏死,冷不防却被一把铁钳似的大手抓住了腕子,程胡子使劲往后抽手,却哪里抽得脱,只觉得手腕被捏得生疼,骨头似乎都要碎了。程胡子疼得“嗷”一声惨叫,颤抖着声音冲喝豆浆的老人道:“诸葛先生,是兄弟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兄弟这一回,以后再不敢在您老面前放肆。”见诸葛先生闭着眼似乎正在品味豆浆,也不理他,只得转头又向捏着他手腕的伍志轩道:“兄弟,都是“铁路”上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放过兄弟这一回,以后再不敢到您老的地盘惹事儿。”
伍志轩本就不想多事,何况现在正被天狼人追捕,至于“诸葛先生”是什么人?“铁路上的”又是干什么的,反正与自己无关,也不去管那么多。遂一松手,赶上程胡子正使劲往后抽,猛地一下失了依凭,程胡子往后噔噔噔退了几步,五大三粗的巨大身体往后直往铁轨上跌倒了下去。爬起来也顾不得哪里疼痛,阴沉着脸爬上站台,推开看热闹的人群,急急而去。
远远围观的人群随着程胡子一哄而散,谁也没注意到小桌旁白须老人那双慈祥的眼睛忽然透出了一缕精芒。
一顿匆忙的早餐尚未吃完,小型的巡逻飞碟已经盘旋在了地铁站的上空。黄色的光柱似嗜血的利剑向人群扫去,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游弋在铁轨上的人似中了魔法一般缓缓向地上倒去。
站台上的人群一阵骚动。胆小的妇女将自家的孩子和男人拉回了栖身的车厢;胆大的男人边跑边向着天空指指点点;绝大多数的人则随着纷乱的人群向能够栖身的隐蔽处跑去。
伍志轩和詹妮弗躲过巡逻飞碟的黄色光柱,裹在纷乱的人群中跑向隧道,耳听隧道那头传来呵斥、驱赶人群的声音,跑向隧道深处的人们返身又涌了回来,两波人像汹涌的潮水在隧道口挤成一团,顿时尖声的哭叫,愤声的怒骂交织成一片。见机早的人已经登上了附近的车厢。剩下的人都被天狼人和驯化者押上了站台面壁而立。
“伍,先上车!”
詹妮弗话音刚落,伍志轩已顺手拉开身旁的车门将詹妮弗推了上去。随即跃上车厢,转身拉紧车门,刚要长出一口气,腰间已经被枪管顶住:“别吭声!”
“你们?”
“你们是谁?”
伍志轩才发现一个浑身白衣,白巾罩面的人拿一把貌似手枪的东西抵着自己,早餐摊上那位金发蓝眼的大个子正俯身检查面前的一堆设备按钮,詹妮弗被一个浑身紧身黑衣的高个子捂着嘴,腰上同样顶着一把枪。一时大家都没有说话,直到那位大个子将面前的设备反复检查了好几遍这才满意地转过身,面露淡淡的微笑:“Yeah,ideal,oh Chinese?Gun down!”
黑衣、白衣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然后慢慢收回手中的武器。
詹妮弗很为自己的表现而意外——第一次被人捂住嘴巴,拿枪顶着腰,竟然没有害怕。
“嘿,年轻人,你们是谁?”
“您是......”
“哦,天狼人为什么抓你们?”
“你怎么知道?”
“天狼人有几年没有来过了?”大个子转身向黑衣人问道。
“六年!”黑衣人答道。
“嗯,六年了。”大个子似乎陷入了沉思,然而转瞬望向车窗外的眼睛就像发现猎物的野兽般射出兴奋的光芒:“六年了,让我们再来一次。”
转身冲伍志轩道:“嘿,年轻人,听着,我不管你们是谁,杀了驯化者和天狼人,就算是我们的盟友了。很荣幸带你们一起开始这趟'死亡之旅'。现在,准备出发,你们都到'保安车厢'去。”顺手扔过来两根黝黑的短铁棍:“嘿,接着,或许你们会用得着。”
黑衣白衣二人领着伍志轩和詹妮弗穿过通道向后车厢走去。
“哦,我已经兴奋得身上快起鸡皮疙瘩了。来吧,飞吧,你们这些该死的不会飞的蝙蝠。”
地铁悄无声地运行起来,伍志轩和詹妮弗甚至还没有找到座位,地铁瞬间加速,伍志轩和詹妮弗一个趔趄重重摔在地板上,感觉有股无形的力量将身体死死压在地板上,肺里的空气几乎被挤净。
铁轨上的天狼人和驯化者被急速行进的地铁撞得四处乱飞——一如大个子说的让他们飞了起来。
同时天狼人亚洲区地球占领军和亚洲区驯化者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电邮:
致面目可憎,令人万分恶心的天狼人及认贼作父、极度无耻的驯化者:
老实说,本来我们是不屑直接发邮件给你们,不过,依照我们所在的具有六千余年历史的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我们认为不宣而战是为不义,波及平民,是为不仁。善良和平的地球人又岂能如阁下一般不仁不义?我们担心地铁上这位脾气暴躁的“壮汉”一旦发起脾气,实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因此在此严正告诫阁下:切勿妄动,否则一旦玉石俱焚,悔之晚矣。切望善自斟酌,勿谓言之不预。下面是“壮汉”的近照,且请一睹风采。四维弹幕弹出了地铁的内部,一枚连着数条导线的核弹赫然在目。
稍稍适应一些后,伍志轩和詹妮弗挣扎着爬了起来,就近找个座位坐下,这才看见前方的座椅上坐着好几个人,都用安全带将自己束缚在座位上,其中一个满脸坏笑地冲两人眨巴眼睛——不是小豆子是谁,旁边坐着那位白须白发的老人,心平气和地望着他们。
地铁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呼啸着穿过地下隧道,驰骋于城市的建筑之间。
“这是什么人?”詹妮弗和伍志轩相互对视一眼——咄咄逼人的气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这帮人绝对不简单。
车窗外不时掠过天狼人的巡逻飞碟,车顶上传来密集的声音,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天狼人像抢食奶酪的苍蝇,横七竖八地贴在车厢壁和顶上,血红的“老鼠眼”透射出狡猾和狠毒。
车顶不时传来令人厌恶的吱吱的像是指甲挠铁皮的声音,天狼人用“肘”上的尖刺重重地敲击车窗玻璃。詹妮弗觉得有些紧张,不可思议的是紧张的情绪里竟然还夹杂了几丝莫名的兴奋。
当车窗终于出现裂纹的时候,车顶竟被天狼人掀开了口子,几个蝙蝠脑袋拼命往里面挤。一条黑影敏捷地从眼前掠过,跟着一条金色的弧光划过车顶,刚探出头的天狼人紧跟着发出绝望的哀鸣,随即流下蓝中泛红的血液散发出阵阵腥味令人作呕。车厢接口处的门被暴力撞开,层层叠叠的天狼人蜂拥而至,黑衣白衣二人手中的短剑舞得捷如游龙,将汹涌而来的天狼人堵在过道口。小豆子饶有兴味地看着车窗外的天狼人飞快地撞击玻璃,颇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眼神里流露着跃跃欲试的兴奋。早先坐在过道边的黄发壮汉早冲到车顶裂口下,犹似下山的猛虎,气势汹汹,徒手将车顶挤下的天狼人击飞,车顶的裂口如老鼠钻过的地面愈裂愈宽,更多的天狼人前赴后继探头钻了进来,蝙蝠翅膀铺天盖地向他扫去。
伍志轩和詹妮弗挥舞着手里的短铁棍向围攻黄发壮汉的天狼人击去,黝黑的短铁棍竟而顺势长了几许,当棍头上的铁球击中天狼人时眼见一个个天狼人似痉挛了一般,击向黄发壮汉的翅膀一阵抽搐,随即软瘫下去,紧跟着就被黄发壮汉击得东倒西歪,乌云一般覆在头顶的翅膀似崩塌的冰面瞬间七零八落,倒在地上的天狼人发出阵阵低沉的哀嚎,眼里透射出满满的怨毒与凶狠。
车窗破裂的刹那小豆子敏捷地向前一跃,正要破窗而入的天狼人根本来不及躲避,眼睛里就被插入了一把短柄匕首,喷溅而出的蓝色血液伴着一声刺耳的尖叫溅了不及躲避的小豆子一脸——天狼人狰狞的面孔令小豆子一阵惊悸,紧张的情绪代替了刚才的兴奋。
涌入车厢的天狼人愈渐增多,黑衣白衣二人慢慢退向黄发壮汉,伍志轩和詹妮弗与黄发壮汉呈三角形背向而立。詹妮弗早已累得精疲力尽,铁棍砸下时已没了早先的力道,甚至阻挡天狼人的攻击亦颇有些力不从心,每当天狼人的翅膀快要扫中詹妮弗时,伍志轩和黄发壮汉就丢下自己的对手将面对詹妮弗的攻击接了过去,因此詹妮弗虽然险象环生,然而仅肩上受了些微轻伤,而伍志轩和黄发壮汉却已满身伤痕,好在三人配合渐已默契,对付天狼人各有攻守,倒也还能抵挡一时。
小豆子已经退回白发老者身旁,窗上的天狼人已失了踪影。白发老者携着小豆子从容而行,所至处略显拳脚,张牙舞爪的天狼人不是筋断就是骨折,犹似微风抚柳,又亦或闲庭信步,与黄发壮汉的猎猎声势迥异,每一举手或是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
浑身浴血的人类慢慢聚拢在了一起。越来越多的天狼人从各个开口挤进了车厢,将伍志轩他们围在了核心,早已精疲力尽的人们相互保护着同伴奋力抵挡天狼人的进攻。
蓝色的血液、红色的血液交织成妖艳的紫色,随着耀目的光影肆意地扩散和飞溅。舞动的人影沐浴在太阳的金色光芒之中,挥动的肢体勾画出自由与信念的光辉。
穷凶极恶的天狼人颇有点悍不畏死的精神,满地横七竖八的天狼人尸体丝毫没有哪怕是一点点拖慢他们的进攻。而被围在核心的地球人类似乎一度听见了死神逼近的脚步。
当层层叠叠的“蝙蝠翅膀”将身周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突然一阵耀眼的白光投进车厢,然后消逝,刚才还呲牙咧嘴的天狼人像是突然看到了最可怕的天敌,似溃堤的洪水直往车厢所有能够找得到的出口涌去。短暂的拥挤过后,天狼人竟然撤得干干净净。
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詹妮弗像是脱力了一般,瘫坐了下去。紧接着,像是传染了一般,大家一个接着一个都瘫坐了下去:“怎么回事?”
“谁知道,管他呢。”
深深地喘过几口气后黄发大汉拍拍伍志轩的肩膀:“嘿,伙计,欢迎加入猎狼者!我是尼古拉斯.强森,美国人。”
“伍志轩,中国人!”
“詹妮弗,美国人!”
“这两位是亲兄弟——哥哥维克多.普金,弟弟鲍里斯.普金,俄罗斯人。”很显然,这对俄罗斯兄弟不怎么喜欢说话,只冲詹妮弗和伍志轩微微点了点头。
“这位是我们的老师和领袖——诸葛先生,中国人。”
“诸葛先生!”伍志轩深深鞠了一躬。
“后生可畏,欢迎你们加入!”
“加入?我们,可以考虑一下吗?”
“当然!你们的事我们听说了一些,就算你们不做猎狼者,我们也可以做盟友。”
“还有一位是我们的机械师,德国人约那斯,开地铁那位......”
地铁行进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并且越来越明显,像是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顶着飞速行驶的地铁,以致最后停了下来。控制室里的约那斯正焦头烂额地调试面前的各种设备——按照事先的设计,当地铁运行进入“天幕”的时候,量子接收器收集,并调用和修正之前花了很大功夫获取的一些零星数据设计出的天幕的密钥运算方程式和数据,然后通过控制室的“超级计算机”在分析过这些数据后自行计算出新的解码方程式,再通过量子发射器将解码方程式发射回去,从而将天幕打开一个小缺口,地铁就可以顺利通过“天幕”,从而“逃离终结点”。
可事实上通过计算机解码后再发射回去的方程式似乎对天幕没有起到一丝的作用。
“伙计们,有两个坏消息。”控制室的门悄无声地打开,约那斯有些沮丧地站在门口。
“怎么?”
“天幕系统运行太快了,我们的计算机跟不上它的速度,量子接收器发回的数据经过我们的电脑分析,设计出的解码方程式只是它几分钟前的密钥。”
“有没有办法解决?”
“除非有运行速度更快的超级电脑。”
“另一个坏消息呢?”
“量子接收器接收到了一种不知名的辐射波,分析结果显示对生物体会造成严重损害。”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还不能破解天幕密钥的话,要么现在回去让天狼人杀死,要么等在这里让辐射波杀死。”
“或许,Eige可以帮上点忙!”詹妮弗有些犹豫地说道。
“Eige?”
“是的,一台超级电脑!”
“Eige,come out”
当艾格儿从詹妮弗跌落在角落里的背包钻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詹妮弗在开玩笑——玩具似的这么一个小东西能够跟得上“天幕系统”的运算速度?事实上连詹妮弗自己也没有把握。
作为科技控的约那斯倒是对这个玩具似的超级电脑充满了兴趣——一看就是高级人工智能,看起来的确比那台大家通过各种渠道弄来的零件组装的电脑高级了许多倍。
“Eige,can you please help Yuenasi to decrypt the velarium?"
"I can have a try."
“嘿,伙计们,坐回各自的座位,然后系好安全带,我们的死亡之旅仍在继续。”
当约那斯和艾格儿转身走进控制室的时候飘过来这么一句话,詹妮弗心里颇有点不舒服——为什么不是胜利之旅呢?离开终结点的胜利之旅,开启抗击天狼人之路的胜利之旅......或许想得太多,詹妮弗觉得有些头晕,还有些头痛,然后毫无征兆地鼻子开始流血,当她虚弱地转头看向伍志轩的时候,他也正用手撑着头,似乎正在忍受头痛带来的痛楚。
“死亡射线!”詹妮弗在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个词,当地铁突然启动时,詹妮弗只觉得一阵巨大的力量将自己紧紧压在座椅上,然后慢慢地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