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000

一炬星火焚古今,青龙山骨埋忠魂。
————舟上主人•著
目录

前言

  太太是个狂热的网络小说迷,某日突发奇想问我能不能自己写部小说,一时唤起儿时的记忆——读小学时确曾一度有过作家梦想,只可惜渐大以后不断为升学、工作、升职等等事情忙碌,以至再也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去舞文弄墨。太太提起此事倒勾起了我提笔的兴致。

  近日闲暇,又值抗战胜利七十周年纪念,一次偶读,获知抗日战争时期,某川军部队神秘失踪,心下颇以为奇,既是抗日英雄,就此泯灭于山林于心颇以为憾,执戈疆场,马革裹尸方显男儿本色。一时兴起,预为续貂之事。

  然而,关于抗战,关于部队和战争的作品,浩瀚的文学界已经多如牛毛了,而且不乏像《亮剑》一样的大师级作品。本人愚拙,既有美文于前自不敢葫芦于后,以免烂竽人前,徒惹人笑柄。既然过去、现在演绎者众,那我就言说未来吧。若侥幸能邀读者茶余饭后之一瞥,则余愿足矣。

引子

  公元1990年夏,英国伦敦《观察家》杂志发表文章,披露了一件鲜为人知的历史事件:在抗日战争初期的南京保卫战中,曾有一个团的中国官兵在南京东南郊15公里外的青龙山山区神秘失踪,从此再无消息。

第一章 我在哪里

伍志轩浑身酸痛,一条腿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也不知道晕过去了多久,手里仍然抱着那挺德制捷克式轻机枪。早已经饥肠辘辘了,却没有力气站起来寻找食物,四周的土地一片焦黄,像是被烈火炙烤过一样,无数长条状的巨石由高至低间隔两到三米排列成排,突兀地群集在这片焦土上,似乎人工设计的巨石阵列,彰显着神秘和凝重。雾霾布满天空,阳光透过厚厚的尘埃勉强照在身上,整个世界没有一丝生气,一切都显得那么荒凉。说也奇怪,别说是惊天动地的狂轰滥炸,爆豆般的轻重机枪扫射,就连零星的枪声这半天也没有听到过半点。伍志轩心想:难道南京已经被鬼子占领了?战斗已经结束?不然小鬼子为什么不打了呢?周围安静得可怕。想喊,声音在喉咙里打了个转,愣是没力气喊出来,伍志轩觉得自己虚弱得像是襁褓里的婴儿,除了眼睛尚能看见周遭的事物,实在没有力气再动一动哪怕是一根手指头。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呢?难道......泪水充斥着眼眶,只觉得一阵阵揪心的痛。

中国这场惨酷的浩劫。

伍志轩只记得自己这个团和来自湖北、江西等省的几个师被紧急抽调至南京城外布防。十二月九日,日军在坦克的掩护下攻克高桥门,紧接着向光华门逼进。自己这个团驻守京杭国道阵地,担任阵地侧翼对敌警戒任务,重点防御京杭国道一侧日军可能突如其来的袭击。十二月十二日,首都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下达了从南京城撤退的命令。为了避免与日军正面交火,团长伍新华下令全团两千余人向绵延数十里、森林茂密的南京东南部青龙山地区撤退。山道崎岖难行,巨石散乱,满是参天的古树,庭庭盖盖,树枝伸得老长,好似要择人而噬。

走了好几日,部队还在茂密的森林里行进,不过看来离战区还不甚远,耳边不时传来鬼子战机的轰鸣,机枪的扫射和大炮的怒吼声。天阴沉得可怕,原始森林的气候实在很怪异,寒冬腊月的竟然还会电闪雷鸣,闪电透过丛丛的树冠印在战士的脸上,沉闷的炸雷在头顶炸响。瓢泼的大雨瞬间笼罩整个森林。四处一片暗黑,眼前一片朦胧,瞧不清前方的道路,不时有人摔倒,大家正忙着找寻避雨处,只听见前边一片大哗,继而脚底一沉,身子一歪——泥土、石子裹着缠枝断木,甚至还有连根的大树凑热闹般扑面而来。泥石裹着伍志轩飞快向崖下滚去,大小不一的石子时而砸在头脸、身上,甚至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摔进了山谷的洪流里。

身边仍不时传来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伍志轩被洪水包裹着,口鼻不时涌进泥水浊浆,本能地想要站起,可是人的力量在大自然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想要抓住点什么也不可得。身体随着洪水一阵起伏翻腾,然后突然腾空,身旁无着无落,手抓脚蹬,拼命想要抓住点什么,可是除了耳边哗哗的水流和战友发出的惊慌失措的呼叫,哪有东西可以依凭。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耳边又传来了密集的落水声,伍志轩只觉得后背一热,也跟着扑通一声掉进了一片水潭,憋着一股劲从水面探出头,只见水面上的薄雾中挨挨挤剂,满是战友们的面孔,头顶上仍接连不断有战友被洪水带下来,潭里的人本能地往潭边挣扎,有不会游泳的人就由着别人拽着领子,拉着胳膊游向潭边。

水潭四面环山,就似装上热水的茶杯静待上帝的品尝,抑或者是家乡的那口老井紧紧包围着这片水域,四面桶一样围着山崖,却不见有出口。游到潭边的人只好抓住崖壁上伸出来的灌木,踩着突出的岩石挤在一起,周围一片嘈杂。伍志轩挤在战友中贴着崖壁,惊魂稍定,心里一片茫然——怔怔地望着天上出神——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空灰蒙一片,崖壁罩在那片灰暗的雾里——爬是爬不上去的——刀劈斧砍般的崖壁根本没有地方着手落脚,好在潭里的水是热的,就这么泡在水里倒是比穿林越堑,雨中行军舒服得多,否则的话就算不被淹死也要被冻死在这里——可是总不能就一直这么泡在水里,不管怎样总要想办法出去——只除非能够变作自由翱翔的小鸟,振翅就能飞出这只上帝的茶杯;或者化作流水从石缝崖隙中流走——突然想到了山上倾泻而下的洪水——伍志轩刚才心里一直有个模模糊糊的奇怪感觉——总是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什么不对劲,可是又实在不知道这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现在总算明白了——山上那么大股的洪水倾泻而下,再加上之前的那场暴雨,水面怎么没有上升呢,手上抓着的灌木和崖壁上的青苔告诉他——水面何曾上涨过一寸,甚至潭里的水除去瀑布附近被洪水搅混,剩下的一大半的潭水都像水晶一样清澈透明。若不是身上还穿着军装,脖子上还挂着机枪,伍志轩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特意来游泳的。或许几千百年来这汪潭的水面就没有升降过。伍志轩的心里不由一阵激动——能够倾刻泻尽这么大股洪水的出口肯定不会只是石缝崖隙了,最起码得有条地下河吧。可是入口在哪儿呢?总不能下到水里每一寸崖壁都去摸一摸。

茫然地回头望着水面出神——被大家碰落的残枝落叶慢慢向瀑布底下漂去,然后被飞流的瀑布卷入水下,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凝视倾泻而下的洪水,伍志轩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出口在瀑布后面。继而又担心起来——直冲而下的水流那么急,能不能安然无恙地穿过瀑布,瀑布后面又会有些什么——直通山外的暗河?还是......,亦或许是深不见底的大洞......是的,不管瀑布后面有些什么总该先去探个究竟,总好过窝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吧,遂将身上背的机枪和水壶交给身边的战友,又向他耳语几句,把手上的刺刀用牙咬住,转身没入水下,接过机枪和水壶的战友想要拉他却没拉住,自己也失去平衡歪进水里,幸好身边的其他战友迅速将他拉起。

此时水面除了瀑布带来的巨大冲击倒是一片平静。刚潜入水下时倒还不觉得怎样,只是温度要比水面上高些,向前潜了一段后似乎有股力量拉着他向前,越靠近瀑布,这种力量就越强,加之水性一般,潜了离瀑布还有一小半的距离就再也憋不住气,急急地浮出水面换一口气,仍然潜入水下向前游去,越向前游越感觉那股拉力在使劲把他的身体往水底深处扯去,越往前越感觉瀑布冲击形成的阻力越大,于是再往下潜了一截,终于洪水形成的瀑布透过水面砸在他的背上,像是被人用木板狠狠地抽在身上,巨大的压力压得他胸腔快要炸了,胸口憋闷得难受。然后身体在洪水的冲击下横着越过瀑布,就像开闸一般随着猛烈的洪水落进另一泊水里,刺刀却不知在哪里掉了。伍志轩浮出水面,长长出了口气,胸口的憋闷瞬间消失,只觉得这里的水温要比潭里低一些。一个巨大的溶洞呈现眼前,着眼之间一片潭水,可惜瀑布透过的光线实在太少,幽深的溶洞不知延伸何处,内里黑黢黢的,再远些的地方却看不清了。

伍志轩顺着水流动的方向向前游去,昏暗之中越往前游水势越缓,甚至不经意间竟然触到了水底的岩石,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段,时而踩到光滑、溜圆的石头,时而被不知什么时候冲到这里的断木残枝绊一下,甚至有枯枝伸出水面老高一截,张牙舞爪地狠狠在他脸上挠了一把。

好在水是越来越浅了......一路战战兢兢,终于一脚踩在干地上,似乎是个台阶,奇怪的是站在这里一点都感觉不到潮湿的气息,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屏罩将这台阶与水隔绝了一般。可惜光线到这里已经太暗,再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伍志轩重重地踩了两脚,然后试探着又向左右、前边走了几步,差点被什么绊个跟头,伸手摸摸——长长的根须肆意地伸展,木质结构,像是一棵断树根,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水冲到这里,可能是被岩石挡住了才没有被冲走。站定之后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心里油然而升起强烈的安全感,只不知这洞到底有多大,通向哪里,前面还有些什么东西?要是有个火把就好了......

正在懊恼没法点个火把,突然又传来一阵落水声——似乎又有什么东西被冲了进来。紧接着似乎听见有人呼叫他的名字,只是瀑布水流的声音太响,以至于听不太清。伍志轩转身望去只见两三个黑影正拍水而来,呼叫自己的声音更加清晰了——熟悉的四川口音。

伍志轩心里一喜,有人来就好办了,遂冲着水里的黑影喊道:"老海,是你么?"

"老伍?"然后就听见老海抱怨:"这儿怎么这么黑呀?"

"这么深的地下,又有水挡住了光能不黑吗?"另一个声音答道。

接着伍志轩就听见一阵划水的声音,然后又听见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兴奋地叫道:"我踩到地了。"

一阵噼噼噗噗的踩水声后三个黑影同时出现在伍志轩面前。来不及多说废话,伍志轩就问:"老海,有子弹没有?"

老海还来不及喘上口粗气,黑暗中也看不清伍志轩的表情,听他开口就问有没有带武器,心下颇为不快,继而又想或许有什么危险,心下又是一阵紧张,遂答道:"带了。"顺手把他的捷克式轻机枪递了过去。

伍志轩接过挂在胸前,又问道:"带刺刀没有?"

"带了,你做什么?"

"刺刀给我。"

老海将刺刀竖着递到伍志轩手上,伍志轩接过刺刀,摸索着在那根差点将他绊倒的大树根上挖出一个巴掌大的浅槽,然后又将部分挖出的木屑铺在木槽里,继而问道:"你们的子弹呢?快,撬掉弹壳,把火药都倒进槽里。"

老海猛然一下醒悟过来——这家伙是想点火,也不再问那么多,取出一颗子弹小心地撬掉弹壳,摸索着将火药倒在槽里的木屑上,另外两人也在黑暗中摸索着撬子弹,倒出火药,一会儿功夫枯树根上的木槽已经填满,伍志轩又要过一把刺刀,双手各持一把在填满火药的木槽上相互砍擦,试了几次终于黑暗里几点细微的火星抨出,继而眼前一亮,随着"哧"的一声,木槽里的火药瞬间燃烧起来,可惜那树根在洞里时间久了,蓬松的木屑含水较多,并不能一下点燃,伍志轩用手摸摸——树槽表面倒是被火药灼出了一层碳,遂指挥几个人继续撬弹壳,填火药,怕子弹不够,这次只装有一半,伍志轩便让大家停手,再次打出火星点燃火药,木屑仍未被点燃,如此反复几次,三个人带的子弹快用光了,大家心里一阵焦躁——再点不燃,只得先回去向团长报告,然后再取些子弹回来。许是木槽里的炭已经足够厚了,再加上几次火药燃烧已经将木屑烤干,就在大家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木槽里竟然闪出一丝丝火星——真是此刻再没有什么比这一丝火星更令人兴奋了。伍志轩小心翼翼靠近木槽——像是怕惊动熟睡的孩子,轻轻向着火星吹气,老海他们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随着"啪"一声炸响,木槽里竟然蹿起了火苗,几人仍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将它熄灭。伍志轩将没有用完的木屑堆在火苗旁,像是凑热闹一般——刚才还扭扭捏捏不肯燃烧的木屑和树根此时争相发出"噼啪"响声显示自己火热的情感。

溶洞一下明亮了起来,燃烧的枯树根一小半竟然陷在一道人工打磨出来的石槽里,石槽两端与另外两条石槽相连,再连接其他石槽,形成一个巨大的六边形结构。游目一望洞内竟然颇为宽阔,似一个足可容纳一两千人的大厅,紧贴四壁架满了不知什么材料搭建的多层架子。一条波澜不惊的地下河穿厅而过,在"大厅"正中分成六道小渠,小渠又与六边形的石槽相连,只不知流进石槽的水从哪里排走。厅顶穹隆,一个巨大的六边形图案布列其上,似乎正与地面的六边形石槽遥遥相对。图案中心及六只角上分布着不规则的浅洞,图案周围倒吊着许多大小不一、灰白色的石钟乳,有些正往下一滴一滴地滴着水,有些石钟乳已与地上的石笋连在了一起,形成粗细不均的石柱。厅周四通八达,在每条水渠的尽头(也即六边形的角)都有一个岔洞,可怖的是每个岔洞口都散布着一些骷髅——有动物的,也有人的。几个人借火光走向最近的岔洞,伍志轩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总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张望一周——火烧得更旺了,奇怪的是六边形的石槽里竟然也喷出了火苗——要知道石槽是与地下河分流成的水渠相连,石槽里应该满是流水才对,怎么会燃起来呢?此外除了他们四人,哪还有别的生命存在?

正当老海俯身查看地上的骷髅时突然好几道红色的光芒从燃烧的火环中心射出,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在将火焰吸走,然后直接投入面前一个骷髅头深陷的眼凹里,接着又反射出来投向另一个洞口,再从那个洞口反射到另一个洞口......瞬间所有洞口都有两道刺目的红光相连,相互交织,形成一幅红色的光网。

一阵短暂的惊悸与恐惧之后四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已经以及将要发生什么——要是团长在这里——是的,或许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或者发生了什么,但至少心里会踏实一些。经过短暂的商议——大家一致决定向团长汇报,于是老海持枪向着瀑布附近的洞顶开了四枪(根据事先的约定,表示"这里有四个人"),默数十秒后再开四枪(表示"安全,下来")。发完信号,老海转身招呼伍志轩他们时才发现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火舌组成的六边形出神。老海下意识地向火光一望,瞬间也被惊得目瞪口呆——一只火红的六面骷髅头自六边形的平台中心缓缓升起,透明的骷髅头犹似水晶雕就,内有隐隐的蓝色光芒流动,越往上升红色逐渐褪去,蓝色光芒越显,从它眼凹里射出的红光也渐变成了蓝色,岔洞口的骷髅头像是被它以由红渐蓝的光柱托举,同它一道缓缓上升,然后每一个骷髅头都变成透明的蓝色,深陷的眼凹似乎正注视着大家,下颌似乎有些微微的开合,好像睥睨天下的王者正在嘲弄他的俘虏。

"那是什么?"

"不知道。或许......"茫然之际老海突然省起山洞里除了自己四人之外再没有别人,那问话的是谁?下意识地转头一看正好与一双眼睛四目相对。

愣怔了片刻,老海陡地惊醒:"报告团长,伍志轩已经找到,山洞里尚属安全。"

蓝幽幽的光射在伍团长的脸上——那张国字形的脸除因缺乏营养稍显廋削以及这些天劳心劳力以至于有些憔悴外,通过眼神透露出来更多的是果敢、坚毅以及不屈不挠的信念——火苗在他深邃的眼睛里跳动,不经意间也流露出了稍许的疑惑和不解。见他们四人都安然无恙似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伍志轩。"

"到!"

"未经请示长官擅自离队,按照军法处以紧闭三天以示惩戒,鉴于条件所限,暂且记录在案,以后执行。"

伍志轩心头火起——凭什么?我不也是为了大家才冒险进来找出路的?不觉间脸上带出了满满的委屈与愤怒,只差发作出来了。

伍团长见他面红耳赤,脖子上青筋暴露,知道他不服气,本来就是有心挫他的锐气,也没理他,转身向王团副道:"兄弟们在水里泡了这半天,加上之前滑坡摔得七荤八素的,部队急需休整。我原本打算命令部队立即进洞,清点人员、物资损失,可是......"一手指着缓缓升起的蓝色水晶骷髅头,一边像是自语:"谁知道这是些什么鬼东西,太诡异了——万一有什么变故,我岂不是害了这两千多跟着我出川抗日的兄弟?"

大家都知道此时的一个决定可能会使这支两千余人的队伍得到休整,然后重返战场,也可能会使这两千多兄弟万劫不覆——就像团长说的,谁知道那些怪异的水晶骷髅头和幽幽的光网是些什么鬼,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大家谁也没敢吭声。

"报告团长!"伍志轩的脸仍因激动而涨红,声音却比先前更加坚决,"部队必须立刻撤进山洞!弟兄们已经到极限了,再泡在水里——"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眩晕感猛然袭来。紧接着双耳听见一阵尖锐的蜂鸣,伍志轩余光瞥见那具诡异的水晶骷髅已嵌进洞顶的六边形凹槽,刺眼的白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地面开始震颤。

岩壁在摇晃,碎石簌簌剥落。伍志轩尚未站稳,脚下的石板突然倾斜——

"轰!!!"

山洞入口处传来万马奔腾般的巨响。

下一秒,滔天水墙排山倒海般压来。

外面的部队甚至来不及惊呼,就被狂暴的水流裹挟着冲进溶洞。伍志轩只觉胸口遭到一记重击,冰冷的水流瞬间灌入鼻腔。他挣扎着想要抓住岩壁,但回旋的涡流像巨兽的胃袋般撕扯着他的身体。

黑暗降临前,他最后的意识是自己的身体正被漩涡撕成碎片——

等到他醒来只觉浑身酸痛,肚子胀得难受,泥沙、草根填了一嘴,却已不在溶洞内了,甚至都不在山里——周围一片苍凉,战友们不知被冲到了哪里,不由一阵心痛,接着就没完没了地往外吐水,直吐出了黄色的胆汁才罢。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怪异的水晶骷髅头和刺眼的白光似乎仍在眼前来回晃动。周围安静得可怕,好在自己是半侧着身子卧在地上,视野还算开阔,背上还靠着一块孤零零的巨石,一如自己的兄弟和战友相互依偎,相互扶持。

除了一双眼睛尚能看见些东西外,实在虚弱得半分力气都没有。周身的疼痛倒还在其次,充斥内心的自责与哀伤几乎将伍志轩最后的意志击跨——两千多人的队伍只是因为自己的逞能与好强就这么断送了,那是怎样一种不可饶恕的错误......茫然中伍志轩有些恍惚——放肆大笑的水晶骷髅头,迷幻的光网,还有突然而至的水墙......伍志轩像是掉进了黑暗的深渊,身体先是像铅块一样急速下坠,可是怎么也到不了底,然后突然又像羽毛一样漂在空中,周围一片混沌,只不知盘古当年是不是就是这样漂在那片尚未分化的混沌之中?

恍惚中数不清的淡蓝色水晶骷髅头在头顶盘旋,大张着巨口似要将他吞噬,然而一阵洪水掠过又将他带入巨大的漩涡,双手拼命想要抓住点什么,可是世界似乎要弃他而去,无尽的黑暗正在慢慢将他吞没,伍志轩急得大喊,可是怎么也叫不出声来,胸口憋闷得难受,急得伍志轩拼命乱抓乱蹬,挣扎中就似充满了气的皮球突然被刺出个孔,几乎快把身体胀裂的空气猛地倾斜而出,终于一口气自喉咙吐出,竟然叫出了声,顿觉胸口一畅。

伍志轩睁开眼睛,夕阳下的巨石阵有些凄美,世界仍是一如既往地安静。一阵喘息过后才感觉腹内饥得紧了,好在右腿似乎已经恢复了知觉,试探着站起身,虽然有点痛,可是已经能够迈步。顾不得周身的疼痛,怀着满心的哀伤与疑惑,用枪柱着地,顺着石头排成的队列蹒跚地漫无目地往前走去。天已近黄昏,黑暗正在笼罩世界,也要笼罩伍志轩那颗不知所措的心,天上无星无月,世界没有一丝生气。

茫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边一跃而过,一丝不安袭上心尖,张眼四顾却又什么都没有看见,就连脚下的沙尘都未荡起一星半点。可是明明感觉到那一阵风掠过脸颊,甚至还带着阵阵淡淡的血腥味,还有心下那一丝突然的不安,一种莫名的潜意识突然涌上心头:危险临近。

下意识地迅速端起手中的枪向四周仔细观察一遍——静,仍是可怕的安静——无星无月无风,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一个自己或者还有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正在附近打量着自己。越是这么静得出奇,伍志轩的心揪得越紧;越是这么离奇的安静,越是心下感到紧张和恐惧——此时倒很怀念起战场上的枪炮声和飞机的轰鸣,甚或是哪怕一声虫鸣,一声蛙叫都能使自己得到莫大的安慰甚至是快乐。

握了握手中的武器,终于耐不住这难堪的死寂,扣动扳机朝天放了一枪,巨大的鸣响终于打破了这可怕的安静。左前那排石头队列中突然蹿起一个黑影,根本还没看清轮廓,就听见嗖的一声,伍志轩只觉眼前一花,本能地举枪射击,几乎同时左臂猛地一痛,随即流下血来,一切随即又归于之前的平静。

疼痛的刺激使得伍志轩精神一振,心怦怦乱跳着,顾不得处理臂上的伤口,圆睁着一双虎目游移四顾,左右搜寻袭击自己的怪物——当然是怪物,人哪来这么快的速度,而且左臂明显是爪子一类所伤;否则定是那鬼府的幽灵了——颼乎而来,颼乎而去,除了留下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唯一剩下的就是带给这世界的疑惑和恐惧。只不知那东西一击不中已经随风远遁,还是潜踪隐伏在左近,伺机再次发动它闪电般的一击。

心下充斥着不安、紧张、焦虑以及一阵阵莫名的恐惧,伍志轩几乎要崩溃了——饥饿、疾病甚至是直面死亡都不能使自己感到害怕,甚或立身于战场,与敌人真刀真枪地对阵拼命也不能使自己恐惧。可是眼下的对手像冥府的鬼魂一样,看不清,摸不着,令人不可琢磨,而又时时觊觎,想要猎杀自己。

随着黑暗的降临伍志轩不敢继续往前走——谁知道在这莫名的地方还有什么危险在前边等着自己?对于未知的恐惧迫得他不得不背靠着巨石坐在地上,眼睛丝毫不敢放松对周围的警戒,山里的经历一幕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依旧不得要领。最要命的是这一觉醒来竟然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也就无从预知与规避可能出现的危险。

就这样坐了半天,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半个月亮悄悄挂上夜空,昏暗的月光透过雾霾照在身上,强烈的疲倦一波接着一波袭击着伍志轩脆弱的神经,虽然一次次提醒自己保持警惕,不能睡,否则那觊觎自己的怪物说不定瞬间就能将自己的喉管抓断,可是已经严重透支的身体和精神实在挡不住周公的召唤,上下眼皮打了一会儿架,终于紧紧贴在了一起。